秃鹫小说

第174章 教坊玄机（第1页）

林府内的“声色”仍在继续，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外界对林缚的观感，也麻痹着那些监视者的神经。而在这一片刻意营造的靡靡之音中，真正的暗流，正借助着最意想不到的载体，悄然传递。

乐伎柳娘，怀抱着一把紫檀木琵琶，端坐于暖阁一隅。她并非云裳那般以舞姿勘探，也非雪袖以琴音编译，她所擅长的，是于看似随性的琵琶弹奏中，嵌入经过精心设计的密码。这些密码，伪装在繁复的轮指、扫弦与推拉音之中，非深谙此道者，绝难察觉。

此刻，暖阁内酒气氤氲，几名被林缚“邀请”来的、实则为黄揆眼线的低阶官员正高声谈笑，目光不时瞟向主位上看似己半醉的林缚。林缚斜倚着，手中把玩着那只强夺来的“月光璧”，眼神迷离，仿佛全然沉浸在这奢靡的氛围里。

柳娘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抚过冰凉的丝弦。她今日要传递的，是数日前，一名伪装成运送菜蔬老农的暗夜司外围成员，拼死送入府中的一则关键情报——关于金统门守将的致命弱点。

金统门，长安城东北重要门户，亦是林缚预设的、万一事败时可能选择的突围路径之一。掌控此门守将的动向，至关重要。

“铮——”一个清越的泛音响起，柳娘的演奏开始了。她弹的是一首常见的《郁轮袍》，曲调华丽流畅，符合此刻宴饮的气氛。她的手指在西根弦上灵活跳跃，轮指如雨，仿佛只是在尽情展示技艺。

然而，在懂行之人的耳中，或者说，在雪袖悄然立于帘后、凝神静听的感知里，这琵琶声中藏着另一重天地。

在一段表现“将军令”的激昂乐段中，柳娘的轮指速度骤然加快，但其中夹杂了几个极其细微的、不符合原曲韵律的“涩音”。这并非失误，而是密码的起始信号，代表“军情”、“城门”。

紧接着，在一连模拟战鼓声的“拂弦”之后，她的左手在相位上快速移动，按出的并非曲谱上的音符，而是一组特定的、代表方位与编号的指法组合——“金”、“统”、“门”。

最关键的信息接踵而至。乐曲转入一段描绘“月下独酌”的舒缓段落，柳娘的右手食指与无名指交替，在子弦与中弦上打出一种独特的、模仿骰子滚动声音的“点撷”指法，密集而富有节奏。这持续了约莫十息，代表着“嗜赌”。

随后，乐声陡然变得空灵、稀疏，大量运用泛音，节奏放慢，仿佛夜深人静。柳娘的左手在某一个特定的相位上轻轻一压，制造出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与泛音融为一体的“哑音”。这个相位，在她们的密码系统中，对应着十二时辰中的——“寅时”。

最后，乐曲在几个空旷的、余音袅袅的散板音符中结束，象征着“空虚”、“防备松懈”。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仿佛仍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然而，那几名官员却只是敷衍地拍了几下手，然后便迅速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他们面前的酒盏和美婢身上，似乎完全没有被这美妙的音乐所打动。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场景中，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却在不知不觉间传递了出去。这条情报关乎生死，它揭示了一个关键信息：金统门的守将竟然是个嗜赌如命之人，常常会在寅时（凌晨3-5点）离岗去聚赌，而这个时候，门禁将会处于空虚状态。

这个发现对于某些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但同时，它也意味着一场潜在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因为如果这个情报被错误地利用，或者被敌人得知，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柳娘面色如常，微微躬身施礼，抱着琵琶退到一旁，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演奏。只有她微微汗湿的掌心，透露着方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每一次这样的传递，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帘后的雪袖，默默记下了所有的密码细节。待到夜深人静，她便会独自在琴室，以“惊蛰十三调”将这条信息重新编译，再通过特定的琴音，寻找机会传递给府外接应的人。

林缚依旧在主位上“醉醺醺”地笑着，与旁人插科打诨。他的耳朵，却将柳娘的琵琶声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当那代表“寅时空虚”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他握着“月光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金统门……寅时……

这条信息，犹如一把金钥匙，恰好填补了他脑海中那幅不断推演、逐渐完善的逃亡路线图上的最后一块空缺。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龙骧军的监控重点毫无疑问是他本人以及府邸中的核心人员，但对于那些每日进进出出、看似仅仅是供人娱乐消遣的乐伎们，他们的戒备程度相对来说就要宽松许多。

更重要的是，这些乐伎们都有着教坊司的乐籍身份，这不仅为她们的日常行动带来了一定的便利性，例如偶尔需要回到教坊司去点名报到或者领取一些必要的物料等等，同时也成为了他利用的一个重要因素。

于是，他巧妙地将柳娘、云裳、雪袖等这些人，塑造成了隐藏在声色犬马的外表之下的信使和耳目。她们以轻盈的舞步穿梭于宫廷禁苑之间，用悠扬的琴音编译着各种重要的情报，再通过琵琶弹奏的旋律传递着加密的密码。就这样，在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囚笼之中，她们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无形的信息通道。风险巨大，却别无选择。

宴席散后，林缚“醉意阑珊”地被扶回书房。房门关上，他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眼神锐利如鹰。他走到书案前，铺开那张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绘骨图”，在金统门的位置，用指尖蘸着杯中残酒，轻轻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寅时”的标记。

夜色深沉，林府外的龙骧军士兵依旧如同雕塑。府内，前院的喧嚣己然散去，只剩下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而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信息的暗流仍在涌动，为那个或许即将到来的时刻，积蓄着力量。

教坊玄机，声中有刺，乐里藏锋。这长安城的生死棋局，正在这琵琶弦索的微颤与酒色财气的迷雾中，悄然走向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