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90章 红线余音（第2页）

林缚的目光扫过殿内，最终定格在那倒下的巨大莲花石基座背面。那里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掉落的碎瓦。他走过去，蹲下身，拂开浮尘。

两道清晰而锐利的刻痕映入眼帘！

交叉的线条，简洁而有力，带着一种属于剑客的凌厉美感，深深地刻入坚硬的青石之中。就在这交叉双剑图案的旁边，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安”字，同样是用利器刻就，笔画纤细却深嵌石中。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抚上那冰冷的刻痕。石粉的粗糙感，剑痕边缘的锋利，还有那个小小的“安”字…仿佛透过指尖，传来了千里之外那个清冷而执拗的女子气息。无需言语，无需见面。这刻痕，便是她在血火纷飞的洛阳城中留下的唯一讯息：道不同，但相望；路殊途，愿君安。

林缚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指尖停留在那个“安”字上，久久不动。幽暗破败的殿堂内，只有他低缓的呼吸声，和殿外偶尔掠过的、带着硝烟余烬的风声。

良久，一声极轻、极沉，仿佛只存在于他自己心底的叹息，在寂静中散开。

“姐姐…”他对着那冰冷的刻痕，低语出声。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复杂，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鬼谋，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暗夜司都使，更像是一个在无尽黑暗中跋涉、终于看到一丝熟悉星光的旅人。

“这洛阳…”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倾颓的神像，扫过残破的殿宇，扫过窗外那片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天空，“非我心中之城。”

指尖在那个“安”字上轻轻着，仿佛在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欲焚尽污浊，”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有时…不得不借这烈火。”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仿佛又闪过西苑角房那喷溅的鲜血，闪过黄揆怨毒的目光，闪过暗夜司密室中那些蛇鼠之辈狰狞的面孔…还有那封幽蓝的、足以掀翻一切的誊抄密信。

“甚至是…”他睁开眼，眸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脏了自己的手。”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破庵的残骸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林缚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特制的铜钱，并非市面上流通的制式。它比寻常铜钱略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古铜色。钱币的正面，没有任何年号与通宝字样，唯有一个以极其精湛的刀工刻出的“安”字，线条遒劲，深嵌铜胎，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内敛而坚韧的光泽。这枚铜钱，是暗夜司成立之初，林缚亲自设计监制、数量极少、只用于最核心成员传递最高级“平安”信物的凭证。它本身没有调动人马的权力，却代表着他林缚本人最郑重的承诺与关切。

他凝视着掌心的铜钱，又看了看石基座上那个小小的“安”字刻痕。最终，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刻着“安”字的铜钱，轻轻压在了石基座那道交叉双剑图案和“安”字刻痕的旁边。

铜钱温润的触感压在冰冷的石痕上。

一个“安”字刻在石上。

一个“安”字铸在铜中。

无声的交流在此刻完成。一个告诉他，她安好；一个告诉她，他己知晓，望她亦安。

林缚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枚静静躺在刻痕旁的铜钱，以及它守护着的、红线留下的印记。他没有再停留，转身，青布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庵外渐浓的暮色之中。

残破的慈航庵内，重归死寂。唯有那枚刻着“安”字的铜钱，如同一个小小的守护符，静静地压在冰冷的石痕之上，在透过破顶漏下的最后一缕惨淡天光里，闪烁着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光芒。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呜的回响，仿佛是一曲无人聆听的、属于乱世余烬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