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的边缘像道墨色的界线,将天空割成两半。
林缚蹲在一块风化的岩石后,指尖捻起松针搓碎,粉末顺着指缝飘落。干燥的油脂味呛得人鼻腔发痒——这松林至少三个月没下过透雨,地上的腐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能听见枯叶碎裂的脆响,像堆蓄势待发的火绒。
“队正,风越来越大了。”孙二缩着脖子,拉紧了破旧的衣领。西风卷着松涛掠过耳畔,将远处唐军的马蹄声揉得粉碎,“按您说的,硫磺和硝石都藏在背风的石缝里了。”
林缚抬头望了望天色。日头己过中天,云层被风撕成稀薄的棉絮,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天空。他摸出戏志才手札里夹着的那张测风图,指腹划过标注着“申时西风骤起”的墨迹——果然如手札所记,这黑松林的傍晚,必有一场短暂却猛烈的大风。
“老周,旗子都准备好了?”林缚回头,看见老周正将几面破旗系在长杆上,旗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几只挣扎的大鸟。
“备好了。”老周的箭囊里插满了硫磺箭,箭头裹着浸透桐油的麻布,“就是这几面旗太破,能唬住人吗?”
“越破越好。”林缚接过一面旗,往上面泼了些泥水,又用刀划了几道口子,“唐军知道咱们是杂牌军,太整齐反而露馅。”他将旗递给歪头盔,“你们三个,从东侧的乱石岗绕过去,每隔一刻钟换个地方摇旗呐喊,动静越大越好。”
歪头盔接过旗,突然咧嘴笑了:“队正这是要让唐军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
“不是千军万马,是让他们摸不清咱们的底细。”林缚指着松林深处的峡谷,“那里是他们的主力埋伏点,咱们的疑兵要往相反的方向引,让他们以为咱们要绕后偷袭。”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只摇旗,不放箭,见火起就往西侧水道撤,千万别回头。”
孙二突然指着远处的树梢:“队正你看!唐军的斥候在树上!”
林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几棵老松树的树冠在轻微晃动,叶片间闪过金属的冷光。他冷笑一声:“正好,让他们看清楚。”他对老周使了个眼色,“该咱们登场了。”
老周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带着两个弟兄扛起长戟,朝着松林主路走去。他们故意踩断枯枝,发出“咔嚓”的声响,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娘的!富绅的车队藏哪去了?找到金银老子要先挑个最好的丫鬟!”
树冠上的晃动突然变快了,显然是斥候在传递消息。
林缚蹲回岩石后,看着日头渐渐西斜。风势越来越猛,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像无数只惊慌的蝴蝶。他摸出怀表——那是从唐军军官尸体上捡的战利品,指针指向申时三刻,离风起还有一刻钟。
“孙二,带两人去上风口,把易燃物堆好。”林缚指着西侧的缓坡,那里的松树最密,坡度也最陡,“记住,要堆在背风处,用石头压住,等我信号再点火。”
孙二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松林里。歪头盔那边己经开始摇旗呐喊,隐约能听见“冲啊”“杀啊”的喊声,被风吹得忽远忽近,真像有支大军在林间穿梭。
林缚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拍,目光死死盯着松林深处。果然,没过多久,峡谷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唐军的预备队被疑兵引动了,正朝着东侧的乱石岗移动。
“时机到了。”林缚猛地站起身,拔出短刀,“老周,跟我来!”
两人猫着腰,借着松树的掩护,快速接近西侧的缓坡。风里己经能闻到孙二堆放的桐油味,混合着松脂的香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易燃气息。孙二正躲在一块巨石后挥手,石缝里露出密密麻麻的引火物,像堆蛰伏的蛇。
“风向对吗?”林缚趴在地上,感受着风从脸颊掠过的方向。
“绝对上风!”孙二指着坡下的峡谷,“火一烧起来,顺着风势,正好往他们埋伏的地方扑!”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己经被染成了火烧云,风里带着一丝燥热。他拔出火折子,吹亮后递给老周:“你去北边那堆,我去南边,孙二守中间,听我口令,同时点火!”
火折子的光亮在暮色里格外刺眼。林缚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歪头盔的旗帜还在晃动,唐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东侧。峡谷里的埋伏圈此刻一定很空虚,他们绝不会想到,真正的杀招不是刀枪,而是这漫天的大火。
“点火!”林缚大吼一声,将火折子扔向引火物。
“轰——”
三团火焰几乎同时在坡上燃起,干燥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火舌顺着风势舔向周围的松树。松脂遇火炸开噼啪的声响,像无数支火箭射向天空。浓烟在风里翻滚,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烟墙,朝着峡谷的方向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