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烟火还没散尽,关于王五小队的传说就像野草般在营地蔓延开来。
林缚刚把劈好的柴堆码整齐,就听见帐外传来嬉笑声。两个负责挑水的新兵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其中一个还故意提高声音:“听说了吗?王五队里出了个‘小机灵鬼’,用几捆湿草就烧了唐军的粮车!”
另一个接话道:“我看是运气好吧?下次说不定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林缚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斧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低下头,继续劈柴,木屑纷飞中,帽檐遮住了眼里的情绪。这几天类似的议论听得太多了,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他知道,在这等级森严的营地里,一个底层少年突然崭露头角,就像黑夜里点燃的火把,注定要引来各种目光。
“林缚!队长叫你!”孙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
走进主帐时,王五正对着地图皱眉,赵大和李三坐在角落擦兵器,孙二则踮着脚往帐外望,显然在留意外面的动静。看见林缚进来,孙二立刻凑过来:“外面都在传你呢,说你是文曲星下凡,连郭嘉的兵法都学会了!”
“别胡说。”林缚低声道,目光落在王五手里的地图上。那是张绘制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标着几条蜿蜒的线,显然是唐军可能的运粮路线。
王五抬头瞥了他一眼,疤痕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你小子现在名气大了,连黄小将军都听说了。”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昨天我去领补给,看见黄小将军的亲兵在打听你的底细。”
林缚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怕底层士兵的议论,却忌惮黄揆那双阴鸷的眼睛。那个在颍州城头看着他送死的人,绝不会容忍一个曾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流民崭露头角。
“怕了?”王五嗤笑一声,将一块啃剩的骨头扔在地上,“要是这点阵仗就吓破胆,趁早卷铺盖滚蛋!”
“我不怕。”林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我只怕误了队里的事。”
“算你还有点良心。”王五将地图推到他面前,手指重重敲在上面,“上面有令,让咱们再探一次——这次是支大鱼,据说有三千石粮草,护卫的唐军不下五百人。”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
五百人的护卫队,比上次的规模大了五倍,还配备了骑兵。这己经不是骚扰能解决的任务,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赵大握着长戟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李三的弓弦被得嗡嗡作响;孙二脸上的嬉笑也敛了去,眼珠在地图上飞快转动。
王五扫视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林缚身上,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子,上次歪打正着烧了粮车,这次可有什么‘虚’的‘实’的?”语气里半是调侃,半是掩不住的期待。
孙二立刻接话:“队长这是信得过林缚啊!上次那招‘声东击西’,我看比军师的计策还妙!”他这话看似吹捧,却暗暗把林缚架到了火上——要是这次拿不出主意,之前的风光就成了笑话。
林缚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山脉河流,羊皮纸的粗糙质感蹭着掌心的老茧。他能感觉到三道目光落在背上,有期待,有怀疑,还有王五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审视。这是比黑风口更大的机会,也是更深的漩涡。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几条运粮路线上来回逡巡。郭嘉竹简里的字句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还有那句关于情报的注解:“知敌之情者,百战不殆;不知敌之情者,每战必危。”
“这次不能再用上次的法子了。”林缚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唐军吃了亏,必然加倍警惕,再搞烟火惑敌,只会被他们反包围。”
“那你说怎么办?”王五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得先知道他们的底细。”林缚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隘口,“这是几条路线的必经之地。咱们可以分兵——李三哥箭法好,带两个人在山顶观察,记下护卫队的人数、装备、行进速度,尤其是骑兵的位置。”
他的手指移向隘口下方的密林:“赵大哥和孙二哥,去这里埋伏。不用动手,只需要在他们经过时,弄出点动静,看看他们的反应。是立刻列阵,还是加速前进?骑兵的反应速度如何?这些都得摸清楚。”
“那你呢?”孙二忍不住问。
“我跟队长去前面的镇子。”林缚的目光落在地图边缘的一个小黑点上,“那里是运粮队可能歇脚的地方,或许能从百姓嘴里套出些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郭嘉说‘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咱们耗不起,得速战速决。”
“郭嘉?”王五挑眉,“你小子天天念叨的那个古人?”
“是。”林缚点头,“他说过,侦查敌情要像‘医者诊脉’,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咱们现在就像只摸到了脉相,还不知道病灶在哪。”
帐内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赵大的笑声:“林缚这话说得在理!就像俺婆娘看病,总得先问问哪里不舒服不是?”
孙二也松了口气,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刚才还在琢磨怎么再弄点烟火呢。”
王五没笑,却伸手拍了拍林缚的肩膀,这次的力道比上次轻了些,带着明显的赞许:“行,就按你说的办。李三,你带两个弟兄,现在就出发,记住,只看不动,天黑前回来报信。”
“是!”李三站起身,背上弓箭,利落地走出帐外。
“赵大,你和孙二准备些干粮,午后出发去隘口。”王五继续下令,“记住林缚的话,只弄动静,别真交手。”
“放心吧队长!”赵大瓮声应着,孙二也挺首了腰杆,仿佛刚才那个油滑的混混换了个人。
等人都走了,帐里只剩下他和林缚。王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煎过的肉干,散着的香气。
“拿着,补补脑子。”王五把肉干塞给他,“下次再想出什么鬼主意,也有力气说。”
林缚捏着温热的肉干,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王五时,那记擦着耳朵的鞭子。不过短短几日,那个对他百般刁难的队长,己经开始真心接纳他的想法。他咬了口肉干,油脂在嘴里化开,带着股踏实的暖意。
“队长,”林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黄揆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