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的“意识”,是从一片无法描述的“无”中苏醒的。
没有声音。
不是万籁俱寂的那种静,而是连“寂静”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空。仿佛一只耳朵从未被造物主想起,被遗忘在某个草稿的角落。
没有光。
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连“黑暗”都需要一缕光来衬托的绝对虚无。目力所及,是一片连绵到永恒的混沌,可若是当真有“眼睛”这种东西,大概也只会被这片虚无给活活“撑死”。
他试着动一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真正的无垠大海,连半点涟漪都欠奉,便消散了。
他没有手脚,没有躯干,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身体”的轮廓。他只是一团意识,一缕孤魂,一个漂浮在此地的,尴尬的“念想”。
“谁……?”
他想喊,想用尽平生力气去嘶吼,去质问这天杀的鬼地方。
然而,没有喉咙可以振动,没有空气可以承载。那个发声的意图,同样石沉大海,连一捧无力的回音都吝啬给予。
恐慌,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一种比溺水者沉入万丈深海还要深沉的无助,将他彻底包裹。他像个被拔了舌头、砍了西肢的囚徒,被扔进一口绝对密封的铁箱,沉入没有底的深渊。
就在这无边恐慌即将把他撕碎的当口,记忆,毫无征兆地来了。
它们来得像是决堤的江河,裹挟着泥沙,带着人间烟火的滚烫,狠狠撞进了这片死寂的虚无。
他叫陈阳。
地球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不算好人,也绝非坏胚。会为了一枚硬币跟菜场大妈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深夜的酒馆里,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流几滴不值钱的英雄泪。
他想起那场该死的意外。刺耳的刹车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还在“脑海”里拉扯。车窗外那张惊恐的脸,最后定格的画面,比什么狗屁艺术电影都来得深刻。
原来人死之后,最不值钱的,是前尘往事;最值钱的,也恰恰是这些不值钱的前尘往事。
悲伤与不甘,像两只无形的手,左右开弓,狠狠扇着他的魂魄。他还欠着房贷,许诺给老娘的旅行还没兑现,硬盘里几百个G的珍藏版学习资料,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他娘的。
陈阳头一次觉得,能骂出一句脏话,是天底下顶痛快的事。可惜,他连这点痛快都得不到。
记忆的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更加清醒的恐惧。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自己死了,但又没死透。成了一个纯粹的意识体,一个孤零零的思想,被困在这么一个绝对虚无的空间里。
一个永恒的囚笼。
在这里,“时间”这个词,是个笑话。
他感觉自己仿佛只“存在”了一瞬间,又仿佛己经“存在”了千百万年。他试着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百。可当他数到某个数字时,会猛然忘记前一个数字是什么,甚至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数数。
那种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自诩智慧的生命,彻底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