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偏僻驿站的马厩深处,夜色掩护下,两人短暂交接。
新信藏于竹筒夹层,旧信投入灯焰,火舌瞬间吞噬字迹,只留下一缕焦臭气息弥漫在干草之间。
被换上的那封信,内容截然不同,字字诛心:“若兄不死,弟终不得立。”
这封淬了剧毒的假信,将在三日后,由一名精心安排的“逃亡亲兵”,在最恰当的时机,亲手呈到司马师的案头。
千里之外的洛阳,太极殿内,天子曹髦接过中书侍郎韩晞呈上的一份舆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虎卫军在各处屯田的兵力分布,尤其在许昌、颍阴、襄城三地,己然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之势,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这份舆图,”韩晞低声禀报,“是前日一名自称‘弃暗投明’的虎卫营文书官冒死送来……经查验,其所述布防与近月粮道运输记录吻合。”
曹髦指尖抚过绢面,触感微糙,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嘴角勾起一抹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笑意,满意地点点头:“告诉太常卿郑袤,明日朝会,让他上奏‘民间感念皇恩,自发结社抗灾’一事。要重点提及荥阳郑氏捐粟三千石救济灾民,陈留吴氏出资修渠百里。务必将他们的功绩传遍天下。”
韩晞心领神会。
这些高门士族,向来是墙头草,从未明确依附皇室。
但陛下此举,等于是将他们高高捧起,用“忠君爱民”的大义将他们与曹魏皇室绑在了一起。
一旦司马家将来要清算他们,便等同于与天下士族为敌。
这是一招阳谋,司马家看得懂,却解不开。
是夜,梆子声远去,风卷残云。
寿春城头,一道黑影顺着绳索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
文鸯身手矫健,落地时足尖轻点,触地刹那竟无半点声响,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夜幕中,首奔城外一处约定好的破庙。
庙内,蒋骁正负手而立,身影映在斑驳墙上,宛如古松盘根。
远处传来乌鸦一声啼叫,划破死寂。
文鸯见状,疾走几步,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嘶哑而决绝:“蒋公,请代我传话陛下!我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文鸯愿率五百死士,今夜缒城而出,夜袭冯昭营帐,定将那奸贼首级斩下,献于大将军帐前,以证我文家清白与忠心!”
蒋骁却不急着扶他,而是缓缓按住他的肩膀,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掌心传来,压下了少年胸中的烈火。
“刀不出鞘,未必无威;血不先流,方可制胜。”他声音低缓,却字字入心,“文将军,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复仇,是——活着。”
他将一枚冰冷的铜牌塞进文鸯手中,金属触感刺骨,“明日午时,带上它,去西城一处废弃的暗门,会有人接应你。你的任务,是接一个人进来。其余的,不必问,也别多想。”
子时,洛阳皇宫深处的一间密室。
烛光昏黄,映照出墙上投影的扭曲轮廓。
曹髦面前又展开了一幅崭新的舆图,这上面标注的,是自洛阳至许昌沿途十七处驿站的布防变更记录,每一处兵力增减、将领调换,都纤毫毕现。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其中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点,低声自语:“司马师以为他在围城,殊不知……他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在网中的猎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新刻的羊脂玉珏,温润触感滑过指腹,上面只有三个古朴的篆字——“己亥·终”。
“明日,将此物送至城南破庙,交给那个穿青袍的人。”他对身后的黑影吩咐道,“再带一句话:‘钟声将响,勿忘檐下之人。’”
话音刚落,远处钟鼓楼的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而在那单调的梆子声间隙,一阵若有若无的调子随风飘来。
那是洛阳城中流传的民谣《风起云涌》,起初只是零星几处响起,渐渐地,南市、北巷、东坊……整座洛阳城的更夫们竟不约而同哼唱起来。
与此同时,寿春城头,文鸯的身影没入夜色;冯昭的密报正踏上通往死亡的旅程;司马师盯着地图上的那个小点,指尖划过咽喉。
从寿春到洛阳,这条漫长的官道上,每一处驿站,每一片林地,都骤然变得杀机西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风暴尚未抵达,但整座城池的人心,己然被搅动。
无论是猎人还是猎物,都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等待着,那划破死寂的第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