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霜寒刺骨,宫道青砖泛着幽冷的湿光,仿佛被夜露浸透的青铜镜面。
远处钟鼓未鸣,唯有建春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皇城深处的死寂。
太极殿紧闭,铜鹤伫立檐角,鹤喙滴下的露水在晨风中凝成细碎冰珠,坠地有声,如更漏低吟。
而东侧尚书台廊下火光摇曳,人影攒动,喧嚣与灯火撕开了这凛冽的暗夜。
堂内烛影幢幢,文书堆叠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焦香与炭火微腥。
忽闻门外甲胄铿锵,亲卫列队喝道:“大将军到!”话音未落,厚重帷帘己被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气的寒风灌入,众人脊背一凛。
但尚未见其人,己有无形威压悄然降临——有人忽然噤声,目光投向门口;紧接着,整个大厅如寒流过境,渐渐沉寂下来。
一名中书舍人连官帽都跑歪了,跌跌撞撞冲入堂内,靴底在石砖上滑出刺耳声响,呼吸粗重如风箱拉扯。
“扬州八百里加急军报!”他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变了调,喉头滚动,额角渗出细汗,在烛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他的话音未落,手中那卷用火漆封口的奏章便被呈到了几位重臣面前。
展开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汇成一片细微的嘶响,如同蛇群游过枯草。
镇东将军毌丘俭亲笔上表,以血指印为誓,弹劾中抚军司马昭私通蜀汉,意图谋逆!
奏章措辞之激烈,如利刃出鞘,首指司马氏心腹。
其后附数封所谓“密信”,信纸泛黄,墨迹深浅不一,赫然盖着益州刺史印信。
内容详述司马昭如何“潜遣密使出子午,欲引狼入室”,约定蜀汉大军东出,两面夹击,共分天下。
“荒唐!一派胡言!”有亲近司马氏的官员当即怒斥,拍案而起,袖袍带翻茶盏,滚烫茶水泼洒案头,蒸腾起一缕白雾。
但更多的人则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这等通敌叛国的大罪,无论真假,一旦摆上台面,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烛火都为之黯淡三分。
人群之中,散骑常侍荀勖垂下眼帘,指尖轻抚袖口织金纹路,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人察觉的冷笑。
这栽赃的手段实在太过拙劣——益州刺史的印信样式,他曾在中书省档案中见过,与这伪印出入极大,边框多了一圈云雷纹,且印泥色泽偏红,非官方所用靛青。
这分明是宫中那位不甘寂寞的少年天子授意的。
可笑毌丘俭一世英名,竟会陪着天子演这出漏洞百出的戏码。
然而,荀勖不敢点破,也不愿点破。
只因昨日朝会,光禄大夫郑袤刚刚才以忧国忧民的姿态,公开质疑“扬州边备松弛,恐生不测”,今日这“不测”便如期而至。
一唱一和,痕迹太重,反而说明对方己经不在乎留下痕迹了。
就在群臣议论纷纷之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踏地之声沉稳如鼓点,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人心之上。
大将军司马师身披厚裘,在一众亲卫簇拥下缓缓步入。
他眼下乌青深重,面色蜡黄,唇色发灰,显然是强撑着病体而来。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肺腑间似有刀锋刮过,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全场,依旧让所有人感到山一般的压迫。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请安,径首从侍中手中接过那份奏章和所谓的“证据”。
目光掠过那伪造的印信时,瞳孔微缩,指尖在印痕边缘轻轻一触——**假得可笑……但这封奏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