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语气冷硬得毫无商量余地,直到这一刻,他冷肃的模样才让人刹那间感受到名门望族的掌舵人,身系裴氏几百人荣辱的镇国公世子身上该有的威仪。
言出既是法随,没有任何人能随意置喙,即便是他的生身母亲也不行。
长公主张了张嘴,最后一气之下狠狠将手边的茶杯拂到地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长公主一走,其余下人也跟着离开,秦茵来到裴淮瑾跟前福了一礼,被芍药搀扶着回了内室。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裴淮瑾和沈知懿几人。
黑色的金丝云纹皂靴动了动,绯红色的下摆出现在沈知懿眼前,裴淮瑾微微俯下身子,手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
“起来。”
男人的手很漂亮,肤色白皙中透着如玉的润,手指修长有力,骨节轮廓分明。
沈知懿定定望向那只手,须臾,她敛下眼帘,自己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早上的病痛加之未进食,使她看起来万分虚弱,勉勉强强刚站起来便腿一软险些重新跌倒。
裴淮瑾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男人掌心宽厚,大掌紧箍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软腰肢,手心的温度顺着披风和寝衣晕染在她后腰的皮肤上,一点点,似是渗透进了血脉,然后顺着血液灼烧得她眼眶发烫。
沈知懿轻轻拂开他的手,对他半跪下去,语气苍白而平静:
“既然要离开了,可否容我同夏荷说几句?”
裴淮瑾摩挲了着指腹,“嗯”了声,“法源寺艰苦,准你回去准备行李。”
沈知懿扯了扯苍白的唇角,“谢过裴大人。”
“你不必叫我裴大人——”
裴淮瑾蹙了蹙眉,“我并未休弃于你,你仍是裴家妇。”
沈知懿没有辩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妾身谢过郎君。”
裴淮瑾看了她一眼,并未再说什么,率先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前厅,阶上白雪厚实,留下一深一浅两道脚印,隔着有些距离。
大雪弥漫,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雾蒙蒙的一片。
两人在院外的岔路上停住脚步,裴淮瑾低头看她。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伤口便越发衬得狰狞。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沉沉的嗓音滚过喉咙:
“回去让春黛给你将伤口料理了,再走。”
沈知懿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打量着他。
他很少穿红色一类的衣裳,这身绯色的官服张扬大气,穿在身上衬得他五官俊美而深沉,同从前的清冷很不一样。
沈知懿像是看不够似的,视线越过飘飞的大雪,细细描摹着他的每一寸容貌。
裴淮瑾心中一紧,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头。
他攥了攥手心,“你……”
“淮瑾哥哥——”
沈知懿打断他的话,风雪交加中,她深深望向他,慢慢勾起了一抹苍白的笑意:
“一年前沈府被抄家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裴淮瑾手背陡然鼓起青筋。
他的呼吸渐深,胸膛压抑地起伏着,看向她的眼神一层一层地沉了下来。
沈知懿却是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飞雪从她的脸上漫过,少女的笑容轻得像是随时会飘散。
他听见她轻笑着说:
“有时候想想,倘若那时候死在沈府被抄家那日也挺好,至少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只是如今……他们都已经不等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