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透了她的心思:“是啊,我爸妈都不在了,早就走了,走了得有四五十年了……老家那块儿,只剩山和地,没人记得我是怎么长大的了。”
楚天青摇了摇头:“外婆,你可以跟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你这些年来的经历……我不会忘记的,等我以后有了女儿,我会讲给她听,我们都会一直记得的。”
外婆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知怎么就落下了一滴泪,她抬手随意一抹,把泪水擦掉了,又扭头看了妈妈一眼,嘴里还带着笑:“你这女儿,养得真好啊,咱家姑娘都是最好的。”
晚饭吃完了,外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楚天青拿起扫把,默默打扫客厅,把地上的灰尘和头发全都扫干净了,还顺便把地板也拖了一遍。
然后,楚天青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冷水泼到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实在太冷了,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寒意刺入了每一根毛孔里。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经习惯了宿舍浴室里的热水,再也适应不了家里的冷水。
楚天青匆匆洗完,跑回了卧室。妈妈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路:“宝宝,妈妈刚和你爸打了电话,今晚我和你爸睡客厅,你和你外婆睡卧室,好不好?”
楚天青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和外婆挤过一张床。那是炎热的夏天,外婆用一把旧蒲扇轻轻给她扇风,把她藏在床上的蚊帐里,风声混着蝉鸣声,响在耳边,没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九点多,爸爸还没回家,楚天青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躺到了床上,很快陷入睡梦之中。
深更半夜,她被外婆的呼噜声吵醒了。
那声音持续不停。
楚天青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四分。
楚天青脑子里的神经一抽一抽地疼,心跳好像从胸腔转移到了腹部,胸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来气,她急忙做起了深呼吸,她知道这是焦虑症躯体化的症状之一。
她抱起枕头,悄悄挪到了床的另一侧,又用被子蒙住耳朵,那呼噜声终于离她更远了,却依旧是若有若无的。
她很喜欢外婆。
可她也很讨厌这些噪音。
意识渐渐飘远,半梦半醒间,她隐约记起了郑相宜的妈妈。
那一辆白色的奥迪轿车,那一条光洁圆润的珍珠项链,那一座铺满了七种水果的奶油蛋糕,还有她身上那一股清淡又昂贵的香水味,让人联想到碧波荡漾的水池里盛开的素色荷花。
楚天青突然很羡慕郑相宜。
羡慕她能有那样的妈妈。
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她浑身发凉,脸颊像是被冰冷的发丝轻轻扫过,原来她自己心里也有鬼。
她也并非问心无愧。
这一念之间,她又记起从前的生活,爸爸妈妈当年在老家经营一个果园,眼看有了一点起色,她却病倒了。
为了她,爸爸妈妈卖掉了果园,放弃了一切,搬家、离乡、治病,重新开始。
到底是她拖累了这个家,还是这个家拖累了她?
谁也算不清了。
她和妈妈,大概一辈子都会互相觉得亏欠。
泪水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打湿了枕头。
她没再想下去,哭着哭着,就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楚天青睡到了八点才醒来,客厅里隐约传来说话声。爸爸已经去了工地,她又没看见爸爸。
她穿着拖鞋走出卧室,外婆和妈妈正在轻声谈论着什么。
妈妈看见她,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宝宝,早饭做好了,在厨房里,你现在吃吗?”
楚天青点了点头,外婆立即把折叠桌打开,妈妈把饭菜端了过来。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今天的天气回暖了些,妈妈的气色也比昨晚好转了,脸上多了点血色。
楚天青坐下,端起瓷碗,喝了一口白粥。稀粥温热清淡,她夹了些榨菜,放进碗里,慢慢吃着,睡意全消,她渐渐清醒了。
妈妈放低了声音:“昨晚你爸回来以后,我们商量了一下。你爸有个老乡,帮忙打听了一个摊位,在大学城那边,一个月租金一千五……我寻思着,试试看吧,摆个摊子,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外婆也跟着说:“我也琢磨着,咱们要不就找个铺子,卖麻辣烫,反正我手脚还利索,这点儿活,我也能干。咱们撑个小摊子,勤快点儿,也不至于饿着自个儿。”
说到此处,屋里一阵寂静。
楚天青低头看着碗里温热的白粥,又抬头望着妈妈和外婆。她心里酸得发涩,却还是笑了笑:“可以啊……挺好的,不过,你们也不用那么麻烦吧,我在学校一样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