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政治是正确的,争取地位是对的,否则二三十年前印尼华人的惨痛遭遇说不准何时就会在马来亚重现。
然而理解归理解,辜镕仍认为在此时跳出去不是明智之举。
朝宜静笑着说:“老弟,你未免太杞人忧天。”
辜镕神色沉静,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马来亚联邦成立典礼有几位土邦苏丹到场?”
朝宜静一愣,回想一阵道:“一个都没有。”
自英国重新接手马来亚政权后,各土邦苏丹权力再次遭到削弱,几乎名存实亡。这些旧贵族,但凡有点主张,哪个不想重回当年的辉煌,即使只是争来一部分特权,也可满足他们的政治野心了。
可英国人既然将权力收到手里,哪里还有吐出去的道理,马来人心中不满,去年那场尴尬的典礼就是他们的态度。
马来人和英国人在权力问题上僵持不下,这时候非得有人做出让步。
英国人一向擅长权衡利弊,并且愿意使用怀柔政策。显而易见的,再次发动一场战争是不划算的,若真如此,对于那些想要趁机推翻英政府统治的人来说,那便是正中下怀。因此面对马来人此时的不满,英方一定是想以安抚为主。当时辜镕就猜测,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有新的政令出现。
什么政令,自然是维护马来人权利的政令。
比如他近来听到的一些风声,闹得最凶的那几位政客,主张只承认马来人的公民权,甚至只允许马来人拥有开办学校的资格。
而一旦马来人争取到了特权,那么同样在马来亚生活的其他种族自动地就要矮上一截。
世上最大矛盾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作为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民,譬如几乎占了马来亚三分之一人口的华人,又譬如大量的印度人,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心服口服面对这样的不公平政令么?
有不服,就有反抗,有反抗,一定就有流血。
去年马来人要求的“特殊公民权”,英国人几乎已经有了松口的趋势。这样的局势绝对是非马来人不愿意看到的,惶恐之下,自然有人忍不住想要出手制造一些事件来进行反抗。
辜镕斜睨他一眼,含笑喝了口茶。
事情从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朝宜静恍然大悟,谨慎地放低声音说:“你是说,这次的罢工,有政客在里面做推手?”
在马来人即将升做“人上人”的关头,这场同时在多地爆发的罢工潮,确实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辜镕点点头,说:“无风不起浪。”
“你说,是华人,还是别的……”
辜镕摇头,说:“或许都有。”
朝宜静陷入了沉思,半晌,徐徐地道:“不管谁在搅弄风云,焉知我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这果然是只政治动物,有着无比勃勃的野心,辜镕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与朝宜静政见相左,其实朝宜静今日到来,无非就是一个目的,便是向他宣告自己打算趁此机会进行一番活动,以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并且希望他能够站出来去竞选雪市华人总商会的会长,从此以后两人互为犄角,共同做出一番政治事业。
可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因为理想主义而愤然投军的年轻人。他现在是个趋利避害的商人,即使他在私下极力参与扶持华人经济,事业上往往也是优先录用华工,然而在明面上,他不大愿意主动迎向任何锋芒——辜家已经有太多政客,而他的使命是同他父亲一样,做好家族的基石。
总而言之,他本人是没有再次投身政坛的打算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既然看法不同,辜镕只好遗憾地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
朝宜静苦劝无果,内心也是有些失望的,在他看来,辜镕近乎是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只不过也并非不能理解,接近过死亡的人,大概对于平静的生活总会有种无限的向往。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淡然地说:“那么我这就走了。”
“如果需要经济上的援助,只管找我。”辜镕点点头,说:“我腿脚不便,就不送你了。”
有开门的声音,接着身后的风消失了,像是风扇被人挡住了,辛实攥着笔回头,刚看见辜镕微微含笑的面孔,整个人就被走上前来的辜镕拦腰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