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摇头:“我不是谁的替身。我只是……还活着的那个。”
他转身指向山下,那里,一条由忆言花瓣铺就的小径蜿蜒而下,通向人间烟火。沿途村落皆已点亮忆辉灯,家家户户门前悬挂木笛或石板,上书一句真话。有的写着“我曾诬告邻居谋反”,有的写着“我隐瞒了灾情以保官位”,还有一家门楣上只刻着三个字:“对不起”。
“赎言不止于坦白。”青年说,“它始于承认自己也曾是谎言的一部分。”
女子点头,取出怀中卷册??那是最新编纂的《百罪录》,记载着十年来八千余份自述。她翻至末页,指着一行批注:“议政使留书:‘真正的自由,不是不说谎,而是敢说自己曾说谎。’”
青年轻笑一声,望向北方。
“裴明远用一生明白了这个道理。沈知微用死换来了这个机会。而我们……要用接下来的岁月,守住它。”
就在这时,龙刀峰底又是一阵剧震。岩层裂开一道深缝,从中涌出一股蓝雾,雾气凝聚成人形,竟是那日升天的裴明远残魂。他面容模糊,声音断续:
“西北……噤楼……有人点燃了铜铃……但不是为了唤醒讲古……是为了封印记忆……”
青年神色一凛:“有人想逆转赎言?”
裴明远的魂影轻轻点头,随即消散。
女子立刻下令传讯各地述者,同时派出信鸦九十九只,飞往九州要隘。然而她不知,就在她传令之时,千里之外的噤楼塔顶,那口曾因音符而鸣的铜铃,此刻正被一双戴铁手套的手缓缓握住。
那人披着黑袍,脸上覆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浑浊、冷漠,毫无波澜。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写着四个字:《净言律?修订本》。
“一百年了。”他低声说,“他们以为沉默终结,其实……才是开始。”
他翻开册子,念出第一句咒语。铜铃顿时发出刺耳嗡鸣,与此前清亮之声截然不同,宛如万千人在同时尖叫。刹那间,方圆百里内的忆言藤纷纷枯萎,蓝花凋零,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更可怕的是,那些曾因坦白而新生的人,突然开始遗忘。老兵记不清阿芸的名字;老教师忘了孩子们读过什么;那位曾自焚口供的述者醒来后,坚称自己一生清白,从未烧书。
记忆,正在被抹除。
而这仅仅是个开端。
黑袍人仰头望月,嘴角微扬:“言可开,亦可锁。只要人心尚存恐惧,净言令便永不灭亡。”
与此同时,东岭山谷中的古井旁,盲女独自坐在石上,手中紧握那支曾与井底之人合奏的木笛。她虽看不见,却感到了天地异变??风变得沉重,土地失去温度,连忆言藤的脉动都迟缓下来。
她忽然开口:“你骗我。”
无人回应。
“你说‘我还记得’,可现在,整个世界都在忘记。”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怒意,“你说要补过大错,可你走得太快,留下我们独自面对黑暗。”
她站起身,走向井口,将木笛高举过头:“如果你真是裴明远,那就回来!如果你真是守秘人,那就告诉我,如何阻止他们再次封喉!”
井中寂静。
良久,一丝气流升起,卷起她的笛子,送入井底。这一次,笛声从下而上传来,不再是错乱的旋律,而是一首完整的曲子??《无言录》终章。
盲女浑身一震。
这首曲子,百年来无人完整演奏过。传说唯有集齐九位“真言魂”之力,才能唤醒其真正力量。而此刻,它竟自行奏响!
她猛然醒悟:“不是他在吹……是井底藏着什么东西!”
她不顾危险,纵身跃入井中。
下坠许久,她落入一片虚空。四周漆黑,唯有脚下踩着某种坚硬之物。她蹲下摸索,指尖触到一行刻痕:
>“当万言归寂,唯有一音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