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一定知道戒指的用途。”江雨洮解释:在船上捞起的断肢有阮玉本人的,另有女子的,或许死的便是时常形影不离的夫妻二人。
包括朋儿在内,沉青谷的几位弟子似乎都认得这戒指。
“他们或许并不清楚戒指是钥匙,而只是认得戒指的主人。”江雨洮说,“他们知道阮玉死了。”
“你用戒指来试探沉青谷的人?”
江雨洮点头:“如今我是‘袁氏镖局’的人,他们又不知我如何拿到戒指、或是知道了多少事。他们会试探我。但越是试探,暴露出来的事情就会越多。”
孙荞对他生出几分佩服。“遇到袁拂是意外,你原本怎么打算的?”
江雨洮不说:“总之现在一切情况对我而言有好处。若是阮玉夫妇当真死在沉青谷,或者当真因沉青谷而丧命,这件事便是我的筹码。”
“你要跟苏盛南谈判?”孙荞忽然感到,眼前为情所困的青年竟有一种鲜见的天真,“沉青谷为了‘甘露仙’能做出一个仙衣诞,苏盛南会愿意把这么珍贵的人交到你手上?”
江雨洮在月色中笑了:“他视她如衣上饰品、发梢青簪,随时可抛可换,不值一提。”
如泣如诉的歌声,随着风的流动包围了孙荞。
江雨洮的目的与她是有冲突的,她要打听消息,还要恳求苏盛南救小寒。江雨洮承诺,他会谨慎行事,确保孙荞和小寒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之后,再着手谈判。孙荞不知是否该信他,但聊到“甘露仙”时,江雨洮脸上流露的真情又极难骗人。
相信一个骗徒是危险的,谎言于他只是信手拈来,连编造都没有难度。孙荞静静站在树梢尖端理清思绪,此时忽然听见密林之中有人跑动。
跑动声很轻快,那人应该矮小瘦削,啪嗒啪嗒啪嗒,对路线没一分犹豫地在林中飞快穿梭。孙荞立刻矮身,隐入树丛之中。她像一只真正的鸟儿,在树枝与树枝之中穿行,紧紧地跟着那脚步的方向。林中原本隐藏的巡视者动了起来,但没有一人能跟上孙荞的速度。孙荞甚至能听见他们焦灼的吸气声。
前方是明亮的山崖,林间奔跑的人止步,朝山崖外甩去一包重物。
几乎同时,孙荞从树上跃出,朝那包东西抓去。她清晰地听见崖边那人压低的惊呼,是少女的声音。龙渊刀鞘猛地扎在山壁上,孙荞足尖勾住那包东西,轻轻一挑,用手抓紧。包袱没有裹紧,在震荡中散开,她才把包袱布抓在手里,包袱里的东西已经散落。
是大块大块的肉。
孙荞霎时毛骨悚然!她手里的也并非包袱皮,而是一件女子外裳,布料柔滑细腻,绣工精致。布上黏糊糊的,孙荞不禁松开了手。包袱皮朝下方漆黑的澄衣江飘落,孙荞抬头看山崖,见到的是好几个戴着树枝面具的脑袋,从山崖边缘、从树丛中静静地探出,俯视挂在山石上的她。
背脊冷汗流了好几道,孙荞低吼一声,抓紧刀柄用力上跃。平稳落地后,只听见丛林中一片野兽奔突之声,哗啦啦哗啦啦,细细的潮水一样四散,难以捕捉。
孙荞回到小楼,袁拂正在找她,走近了忽然朝她动动鼻子。她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手,那些显然是人的肉块,被切割过的,血已经凝固,因为山谷炎热潮湿,隐隐散出怪味。她只把自己的目的告诉袁拂,关于江雨洮的事情一点儿没说。今夜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有提,与袁拂道别后便回到自己与小寒的房间休息了。
但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袁氏镖局的人在外头说话,孙荞唤醒小寒,出门发现精神奕奕的江雨洮和初四也在。“走,去看甘露仙。”江雨洮面色苍白,但双眼明亮,不住催促,“今日他们将在螺音口祭祀山神。”
孙荞对这位甘露仙毫无兴趣,只是看向袁拂。袁拂侧头低声道:“我与苏盛南相识,见到他就为你和小寒引见。”
螺音口位于沉青谷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螺旋下陷的深邃洞口,就像诞生“甘露仙”的深井。洞壁凿了通道与无数可容纳数人站立的洞口,浓绿色的藤蔓披挂在石头上,勾勾缠缠,杂色的花朵如小瀑布一样垂落。他们来得迟,通道与洞口里几乎都站满了人。
人人脸上戴着树枝面具,低声兴奋地交谈。在一片嘈杂的低语中,也间杂着几个紧绷肩膀、杀气弥漫的江湖客。孙荞本来就认不得如今的江湖人,戴上面具后更觉得陌生,干脆抬头四处看。
芦笙与萧声从螺音口中传出,一时间钟鼓齐鸣。人声霎时静了。从最高处的山崖上飘来纤长人影,江雨洮忽然拉紧孙荞衣袖,示意她细看。
从天而降的女子没有戴面具。她双目半掩,身披雪白长衣,云霞一样飘来。
初四与小寒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几乎屏住了呼吸。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令人难以忘怀的面目,哪怕只是一眼,便已经以仙人之姿铭刻在他们魂魄与血肉之中。
袁拂侧头正要说话:“这位便是苏盛南的……”
孙荞却圆睁着眼睛,往人群猛地扎了进去。
她奋起全身力气,因惊悸和狂喜而浑身悚然。穿过人群像穿过狭窄的山缝,她最后无法前行,干脆双足一蹬,跳上身旁老松树,摘下树枝面具一把甩开。
“缪盈!!!”孙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喉咙还能发出这样年轻的、快乐的声音。
“甘露仙”闻声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