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了一会儿茶杯,予翀突然抬起头向柳乐说:「我想起来一个怪有趣的问题:你觉得计正辰是哪种人?他如今对你是念念不忘,还是不过如此呢?」
柳乐的脸腾一下又涨得通红,他惯能侮辱人,她却只能受着。
忍了又忍,方说:「计正辰与我相看两厌,故此和离,殿下问得多馀了。」
「那最好,我不喜欢有人惦记我的东西。」予翀说着,伸出手,整个覆住柳乐放在桌上的一只手,两根手指在她腕上揉了一揉。
柳乐猛地抽出手腕:「我今日——」
「不方便。我记着呢。」予翀开怀笑起来,身子向后一靠。「我过来是告诉你,今日已将计员外郎开释了。」
柳乐一愣,旋即心中一松。终于有了结果,总算是个好消息。她轻轻舒一口气,却不知该对予翀说什么。
「怎么,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谢谢。」
「不必谢我。反正没查出计员外郎与铁矿一案有牵连,人不能总关着。皇上倒很不过意,特给他赐了两月的假。等过上两个月休养好了便可复职,官升一级,六部任他挑选。」
「休养?」柳乐疑惑道。
「皇兄体恤,要他先在家里养好伤,薪俸照发。」
「什么伤?」柳乐忍不住问,「不是说没有对他用刑?」
「确实没有,要是上了刑,你以为他能挺得过?」
「那……」
「你大概从没进过牢房吧。」予翀冷厉的目光直射过来。
「还是不要去的好。」他紧接着笑笑,说,「你这么聪明,不去也能想到。你想,进了大牢,那些狱吏是先打你几顿,好好给你个下马威,还是愿意敬着你捧着你,将你奉为上宾,每日给你兰汤沐浴,蕙草薰香,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地伺候你?有这等好事,天下人大概尽去犯罪了。」
「可是,你也说没查出计员外郎犯罪。那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收进监里?一个人作了恶,该受怎样的刑罚我不敢多言,可若他从没行过不义之事,却也要挨打受辱,我倒想问一问,这天底下的公理王法,莫非就是这样一团泥浆?」
予翀摇摇头:「你太天真,不曾见过世情险诈。」
「我见的还不够吗?」柳乐在心中大喊。
「这是你的福气。」予翀瞟她一眼,接着说,「须知,公理王法也不是处处都能周全到。本不为要他挨打受辱,只是临时关他一关,可人世间是个污秽处,牢狱是污秽之中的污秽,天日不见的地方。世上之人,有几个不是捧高踩低,以践踏他人为乐?在那些下贱腌臢的地方尤甚,那些看守们整日呆在那里,又没别处可以耍横,高兴了踢你几脚,不高兴时就是一顿鞭子取乐,没有打死打残就是格外开恩了。」
柳乐听他如此说,必然计晨被伤得重了,着急要问个清楚。「可是计员外郎的兄长那时见到他,说他并没有遭罪,莫非是在刑部……」
「哪里都一样。」予翀嗤道,「至于说外面人看不见,那就是你不知看守们的狡狯——为少些事端,等到亲人朋友来看时,也会给囚犯擦洗擦洗,换身齐全衣服,为的是将身上的伤遮一遮。家人来看他时,是坐在那里,又不起身走动,只要嘴巴舌头还利索,你便当他还是个囫囵人儿。你问他在里头好不好,他又怎敢说抱怨的话,回头再领一顿好打呢?」
「反正,任你怎样像棵水芹菜似的人,进了牢里也得变成寒葅酸齑。」予翀抬起手,三个手指尖互相一碾,下了结论。
柳乐哆嗦了一下。他轻飘飘的话语像冰锥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令她遍体生寒。
「我把你吓坏了。」予翀向她脸上看一眼,忽地笑出声,「柳乐啊柳乐,你真是天真得可以。别人说的话你这样容易就信了?计衔山又没给关进去,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有个在位官员的父亲,人家敢随意作践计员外郎?就不怕有朝一日计家又翻了身,比如像今日。再说钱能通神,计家使过不少银子吧。忙着数钱,谁还打人?当然,牢狱里人杂,有一时照应不到处,难免让他挂点皮肉小伤,那都不算什么。不过计正辰一路春风,没栽过这样的跟头,恐怕难免心意消沉,何况又……总得一段时日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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