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关于李美人之死的真相。
譬如那记档,泛黄的纸页上清楚写了,太医到时,李美人额头温度极烫、已经失去意识,至少发热了三日,并且无人诊治。
再比如,经过福如海的回忆,当时李美人得重风寒,是受了冯皇贵妃的磋磨,又有禁足令,满宫上下惟有尉鸣鹤能自由进出、为李美人请太医。
然而尉鸣鹤径直去了冯皇贵妃宫中理论,致使皇贵妃大怒,将尉鸣鹤也一道禁了足——至此,无人能去太医院。
两者相加,不难看出其中的蹊跷。
是尉鸣鹤刻意拖延,要用李美人的死做筏子,压死冯皇贵妃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博取先帝的爱子之心与歉疚之情。
尉鸣鹤听得急火攻心,又呕出一口鲜血在榻上。
有不少殷红之色溅在被随手放置的书册上。
就连里头金黄的银杏书签都未曾幸免。
沈知姁的目光扫过那树叶书签,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眉微微挑
起,眼底轻嘲更浓。
恰在此时一片寂静之中,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是御林军巡逻到朝阳殿附近。
听到声响,尉鸣鹤眼中忽然萌生出几分希冀。
只是那希望之火还没成型,就被沈知姁毫不留情地掐灭:“我劝你,别想着再用吴统领。”
“吴统领是忠君爱国,可这是在之前。”
“昌王谋逆时,你为做戏利用吴淑媛,却又暗自嫌弃吴统领兄妹没看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沈知姁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你不过是仗着吴氏兄妹的忠诚和重情重义,所以肆无忌惮罢了。”
就像前世,尉鸣鹤仗着她的喜欢,仗着父兄的爱屋及乌与忠君本能,毫不犹豫地对定国公府下手。
而在今生,因慕容氏与韦氏的猖狂,因沈知姁的乖顺爱慕,尉鸣鹤便又仗着天子从无过错,默许定国公府翻案,再启用沈厉父子镇压叛贼。
“尔等皆是逆贼!”
尉鸣鹤衔齿怒声,口中血腥气愈发浓郁:“对天子忠贞不二、敬畏恭敬乃是臣民的本分!”
——既然是旁人对他这个皇帝的本分,那他自然无需体谅和记住别人的忠心。
呵斥完这一声,吴统领的名字也从尉鸣鹤的名单上划去。
他在心中想了一圈,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元子被他亲自逐了出去,小鱼子明显倒向沈知姁。而远一点儿的人,诸如太皇太后、承恩公、老太傅等,他根本没有人手和机会去接触。
何况沈知姁已经透露,夜影司、御林军、甚至京郊大营,都不会承认认同“沈皇后囚禁天子、假传圣旨”之事。
而京城之外,各州督军虽有兵权,可轻易不进京,更别提带兵入京、营救天子。
宗室之中,目前仅剩罗郡王一位有军权,但和儿子、儿媳一块儿在皇宫住着,除了刚来时觐见过一此外,其余时候都不往朝阳殿来,就怕因为“先抬左脚”这样的理由,被“暴君”尉鸣鹤发落到流浪地去。
边疆镇守的几位将军更不用提了,有沈厉在,肯定不会相信天子受困之事。
况且,他在今年上旬、尉淙的满月宴上亲口夸赞了沈知姁身为皇后贞静持躬、性昭淑顺。秋狩之后,承恩公等更是亲口盖章,说沈皇后情深意重、凡事亲力亲为、只求陛下清醒。
——所以说,不会有人相信,沈皇后会去谋害皇帝的。
想明白这一点,尉鸣鹤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再望向寝殿内层层堆叠的黑纱,听着寂静无声的朝阳殿,便觉自己的咽喉像被人狠狠扼住、难以呼吸。
尉鸣鹤即便再不甘心、再无法接受,也只能承认:他已经步入了沈知姁设下的死局,不论怎样挣扎、都躲不过成为傀儡皇帝的命运。
不过是满心愤懑、还是心甘情愿的区别罢了。
尉鸣鹤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绝望之色,双拳紧握,目光在室内恍然晃了一圈,最后落在双龙戏珠的大扇屏风之后——只要冲出那儿,便能将沈知姁的恶行昭告天下。
可是他做不到。
一来,他的双腿即便受了强力刺激,仍没有知觉,可见要重新康复之愿,已成黄粱碎梦;二来,正如沈知姁所说……
“我观阿鹤的眉眼神色,多是惊惧害怕之色,便知我威胁对了。”
沈知姁口中亲昵的话语骤然一转,冷漠而生疏:“陛下也不会想外头敬仰您的臣民知晓这件事,对不对?”
她尾音落下,带着一点儿毫不掩饰的讥嘲。
万民敬仰?不过是阴阳尉鸣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