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一动,一殿人扑通扑通接连跪倒,六皇子年幼,不合时宜地放声大哭,淑贵妃一个眼色招来奶妈,叫她抱孩子退下去。
“去,给朕叫造办处的人过来。还有那个绣匠,朕倒要看看是哪家不知廉耻的女儿,胆敢勾搭太子!”
“父皇息怒。”云璿赶在云珩开口之前替他辩白,“怪这奴才说话不清不楚,父皇定是误会了,那绣匠并非女子。虽说……民间的确有人喜尚南风,但太子殿下向来知节守礼,想必,不会有那般不堪嗜好……至于传闻中的举止亲密,也一定都是误会。”
“啊,是了!”淑贵妃见缝插针道,“先前太子殿下好像是为了个造办处的绣匠私闯邢狱来着。那时候云璟还在臣妾肚子里呢。皇上可还记得?”
瑞和帝的脸色越发难看,淑贵妃与云璿的对视一闪即过,被云珩尽收眼底。
他沉默地立在殿中,冷眼看云璿殷勤地安排下人清理地面,又亲自端上一杯热茶,送到父皇手中。
“皇帝啊……”这关头,也只有太后敢开口劝,“且等着呢,不急着动怒,等人来了,问问清楚再责骂不晚……”她锤一锤腿,有意缓和,“今日从一早便坐着,这腰都僵了,你们先同哀家去御花园转一转吧,听说花匠培出了新山茶,半墨半雪,哀家想去看看。”
一旁的嬷嬷闻声立即展开玄色斗篷,替太后系好了缎带。
太后开口,自然无人敢拒绝,众人跟随太后起身,鱼贯而出。
黑绒跟步伐轻动,百鸟随之振翅,盘旋于梧桐枝头。一众嫔妃与公主跟在后头不住赞叹:“这百鸟朝凤果真还是要太后这般人物才镇得住啊……”
太后眉开眼笑,展了展斗篷:“你们啊,一个比一个嘴甜。”
错身时,兄弟间又一次目光交锋,云璿几近讥讽,露出了胜者的笑容。
云珩没将他放在眼里,只盯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看,那只彩凤的凤羽里,正红换成葡萄褐,翠绿改作孔雀青,配色实在不俗。
他默默叹了口气,眼下这么一闹,怕是要耽误阿绫回乡了……
阿绫一行人赶到宫中近申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风雪也落下来。
身为工匠,万万不可踏足的嗥天殿就伫立在眼前,巍峨肃穆。
抬头是西斜的日光流淌过宫殿的琉璃檐角,低头是汉白玉雕刻的阶梯,龙飞凤舞,美则美矣,只是四处都弥漫着皇权的威压,叫人无心风景。
迈上台阶,阿绫收起了好奇心,垂着头,半抬起眼望进去。
云清法师百日丧期未过,今日宫内摆的是家宴,只皇亲与近臣在,说是一切从简,吃个便饭。
可大家似乎都没当这说法是回事,殿内金红交映,嫔妃们尽态极妍,皇子公主一个赛一个富丽华贵,连王公大臣们的妻室也都卯着出风头的劲似的,环佩叮当美不胜收。
可阿绫心中却倏忽一紧。
开阔殿内除了宫女太监,所有人都赐了座,只一人长身鹤立于大殿当中,接受着一束束或奚落,或审视的目光。
他今日穿的是正是那身藤萝紫道袍,配上白玉蛟龙簪与腰间的白玉兰玉扣,整个人素雅至极,反倒出挑。
“叶绣匠,先在此候着吧。”御前总管太监不慌不忙迈进殿门,阿绫被留在了门外。
这天明明干燥寒冷,可他的手心却忍不住冒汗,再被风一吹,两块垂在袖子里的冰疙瘩似的,又麻又僵。
里头发生了什么,阿绫一概不知,只能从云璿幸灾乐祸的神色中猜出一二,定是这人从哪条眼线口中得知他与太子殿下关系亲近的事了吧,不然这种日子叫他来做什么。
可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进去之后该如何应对,才能尽力保住自己性命和云珩的名声?打死不认么?可听说宫里头的刑罚比刑部更加残忍,会不会屈打成招?就算不杀了他堵悠悠众口,三不五时提他审一审也够受了……云珩会不会因此失了圣心?会不会威胁到他太子的地位?
还有,这么一闹会不会牵连到阿栎?若只是把人赶回玉宁也好,绣庄的营生虽不能大富大贵,可好歹可以平安度日,阿栎和老师应该不会怪罪他吧……
脑子里正乱成一团,冷不丁被人拍上肩头,阿绫心头一震,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阿绫,进……可别……乱……脚……”身后似乎传来云璋殿下的声音,阿绫缓缓转头,却只看到对方嘴唇在动,耳朵像被人捂住了似的,话都听不真切。
不只是云璋,还有少师和兰少羽小兰大人也都候在外头,陌生的侍卫宫女们都好奇万分地打量他,盯得人发毛。
“阿绫公子,里头叫您了。”四喜凑近他耳边提醒道。
阿绫猛地转身,看到那满堂的目光都投射到门口来,像一条条冰冷的铁链要将他五花大绑,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