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再请你吃一份炒麻糍。”吴裳说。
“再来一碗汤。”林在堂要求。
吴裳咬牙同意。
林在堂是故意逗她,她赚钱辛苦,他怎么忍心让她“倾家荡产”呢?结账的时候他起身,却被吴裳按下去:“我请客就是我请客,你不要找事哦!”她一边从兜里翻钱一边说:“人虽穷,志不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满脸天真和倔强,像极了前一天傍晚打架的小黄狗。林在堂就不再执拗,跟在她身后在小镇上游荡起来。
2006年的南方的无名小镇,很难见到游客。路边的人大声说着海洲话,乍一听以为在吵架,仔细听是在话家常。吴裳耳朵长,路过哪里听到什么,就顺口搭句话。她说海洲话很利落,嗓音清亮温柔,很是好听。
走在这样的小镇上,让林在堂真切感觉到了自在。他问吴裳镇上有多少人、都做什么工作,小工厂都在哪个区域。吴裳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就对他说:“你也知道,我们这里都是小作坊,做的都是小东西,你说的这些,要一点点打探。但是我大概知道的,一个村子有一个村子的生意…”
“你问这些干什么?”吴裳问他。
林在堂顺口胡说:“我写论文。”
“哦哦。”吴裳却相信他。
林在堂电话响了,那头好像在骂人,吴裳不想听,走远几步,但那声音总往她耳朵里钻。她隐约听到”狐狸精”、“不要脸”…偷看林在堂,他面不改色,显然习惯了。
挂断电话后他说:“我妈,说我爸在外面乱来的事。”他其实不太与人说这些,但也不知怎么,在吴裳面前就这么自然说起来了。虽然于他而言,吴裳甚至还只能算一个陌生人。
“哦。那你妈也该找一个。”吴裳说:“这样就公平了啊!或者把你爸的钱都骗走,让你爸没钱养小的!”她其实是在开玩笑,她才几岁,怎知这人生的戏剧性,只是觉得受了欺负也不能忍下这口气吧?那总得报复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妈也有一个呢?”林在堂平静地说,见她一时语塞表情尴尬,就耸耸肩,对她眨了下眼。
“那…你…”
“我怎么了?对我没影响,反正他们也不会离婚。”林在堂在前面走,看到有一家手机店,就走了进去。吴裳问他干什么,他说:“我付你劳动报酬。”
“可我这个应该可以修。它只是翻盖坏了,屏幕上的字看不清。”吴裳拿出自己的坏手机,交给里面的人,转头对林在堂说:“你还是付给钱吧?我不用你买手机。我自己拿着钱踏实…”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贫穷,也不掩饰对钱的渴望,甚至还开玩笑:“那我至少要搂着它睡一夜,将它捂热吧?”
林在堂替她心酸,她却无所谓似的,反而问他:“你怀里滴滴答答的是什么?”
林在堂就掏出来给她看,那是一块有些年纪的怀表。吴裳曾在自己家里见到一个,说是一百多年前,祖宗出海带回来的,也不知真假。后来爸爸生病,被妈妈拿去当掉了。
想到这里,吴裳觉得难过,小心翼翼将怀表还给他。
晚饭他们也在镇上解决,林在堂说要请她吃顿好的。问吴裳喜欢吃什么?吴裳想也不想说黄鱼!我要吃黄鱼!
吴裳吃黄鱼,真是一绝。林在堂从没见过谁那么会吃鱼,利落、干净,又香喷喷的。
回去路上下了一场雨,吴裳将水桶罩在头上,到肖奶奶家门前的时候瓮声瓮气跟他说再见,接着跑走了,那样欢快、自在。林在堂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了,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是他们相处的伊始,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他在这十几天里,体偿了另一种人生。关于千溪的一切,都在他的记忆之中了。
但非常奇怪,他从没跟别人提起任何一个字,哪怕是孟若星也没有。
后来孟若星曾问过他在那个渔村都认识什么人,他只是说:导游,还有房东的老阿婆。问他吃的是否习惯,他说找回了我的海洲胃。这句他没说谎,在那里游荡的那些日子以后,他的胃口刁了起来。家里特意换了一个做饭的阿姨,专做海洲味,但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差了点味道。
都没有那棵树下的那家摊位好吃。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