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黄叶扫过陈家的后院,但秋天的南州和夏天没什么两样,枝头仍然是郁郁葱葱的,天气还是闷的可怕,只是地上偶多了几片落叶和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锅炉房门吱呀一响,被猛地推开。
“我要学写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亮地在室内炸开。
陈蔚青手里的铅笔头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罗简一脚踢开门,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脸颊微红,像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她还没说话,罗炽南慢悠悠地抬起头,从一堆打孔卡纸后探出半张脸:“你发什么疯?”
“我不疯!”罗简气鼓鼓地瞪他,“我就想学写字!”
蔚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先指着罗简,又指了指罗炽南:“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不教她写字?”
“我也不会啊。”他理直气壮地说,声音一落,又像怕挨数落似的,补了一句,“……真的不会。”
“你不会写字?”蔚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认字吗?”
“认啊!但,呃,反正那些简单的肯定没问题……”罗炽南越说心越虚,举起一根还沾着油污的手指,“别这样看我,我还会英文呢……就是那种拆机器时看懂型号的英文。”
蔚青扶额,哭笑不得:“行吧!我来教你。”
罗简眼睛立刻亮了,像捡到了糖:“真的?”
“我也不是白教的。”蔚青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桌上那沓刚写到一半的纸稿,“你得帮我朋友黎婉芝出出主意。她想办一张刊物,可最近一直没什么起色。你鬼点子多,说不定能帮上忙。”
“什么刊物?写什么的?”罗简一歪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
“新思想啊,新社会啊什么的。”
“婉芝那报纸还在办啊?”沈时砚头也没抬,“我还以为早就因为没人看休刊了。”
“她可是说要办成南州的《新青年》。”蔚青笑了,扬了扬眉,“阿简,去,把你那写字的东西都拿来,我这就给你上课。”
锅炉房的老木桌被清了出来,油迹斑斑的卡纸、电阻和导线被小心推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阳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上,那是一道秋日特有的暖黄。
“坐好。”陈蔚青像个小先生似的,把一张泛黄的格纸摊在桌上,“来,先写‘人’字。”
罗简托着腮坐下:“你别说,这样一坐还真像小时候茶水铺里那几个学徒上课。”
“你小时候就该上这个课。”蔚青把笔往她手里一塞,“握稳了。”
罗简试着在纸上写下一个“人”,歪歪扭扭,像个快摔倒的小人。
“哇,好丑。”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你也知道丑?”蔚青也忍不住笑了,“歪成这样也敢拿出来。”
“你当年写字就很美?”罗简反击道。
蔚青抬头想了想,明明是一个笑话,她的回复却格外的严肃:“太久了,不记得了。”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且我小时候是跟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学的。”
话音刚落,气氛就有些微妙地静了一下。
罗简察觉出来了,转开话题:“那我是不是也算拜你为师啦?”
“我可没你那大礼。”蔚青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快写,写十遍‘人’,再写‘心’。写完我来检查。”
“是——先生。”罗简拉长了语调,嘴角却忍不住翘着,低下头一笔一画写起来。
锅炉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远处有鸟飞过,高窗外秋叶簌簌落下。
沈时砚正拿着锉刀修电机,他瞥了一眼那边写字的两人,嘴角一翘。
“天、地、玄、黄——”罗简念着笔画,咬着牙写下一排,像是在给每一笔都按上力气。
陈蔚青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正字,一边笑:“好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