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一个秋风送爽的日子里,伊丽莎白·都铎与托马斯·博林的女儿降生了。经过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艰难产程,这个小生命终于在9月7日的清晨来到了世界上。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产房里焦灼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乐与祥和。
“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公爵夫人。”助产士笑容满面地宣布道,将包裹在柔软的细亚麻布襁褓中的婴儿递给疲惫不堪的母亲。
伊丽莎白·都铎接过小女儿,眼中滑过一丝失望。自从那段与詹姆斯四世仿佛被诅咒的婚姻之后,她一直祈祷这次能生下一个男孩,以弥补当年那个陷于屡屡失子所带来的不安与绝望中的自己。但是又一次,她的希望落空了。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都铎轻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小女儿柔嫩的脸颊,“她将被命名为伊丽莎白,以纪念她的母亲、外祖母和祖母。”
托马斯·博林被允许进入产房,他小心翼翼地抱过女儿,感受着怀中从未体验过的重量和温暖,眼中闪烁着惊叹和喜悦的光芒。不知怎么地,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托马斯·博林的心头却涌起一阵久别重逢的悲喜交织之感,眼眶一热,险些滚下泪来。
“她太完美了。”托马斯·博林轻声说道,微微颤抖的声线含着哽咽,“她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同凡响的伟大女性,我能感觉到。”
伊丽莎白·博林,或者尊称为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她的到来给英格兰王室带来了新的欢乐,也为都铎家族增添了新的血脉。玛格丽特一世倒是十分疼惜这位新生的外甥女,伊丽莎白·博林甫一降生便被列为英格兰王位第五顺位继承人,位于威尔士亲王亚瑟、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玛加丽塔、白金汉公爵夫人伊丽莎白·都铎、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之后,排在洛林公爵夫人玛丽·都铎和她的子女之前。见到女王姐姐热忱的态度,对于小女儿性别大失所望的伊丽莎白·都铎心中的郁结终于稍稍消散了些。
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之后,远在苏格兰的玛丽一世陷入了片刻的怔愣。玛格丽特·波尔心疼地看着这个她照料长大的孩子:“陛下……”
“我没事,波尔夫人,只是一时还没适应自己多了一个小妹妹。”玛丽一世回过神来,时至今日,她已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暗自伤神的小女孩,而是尚且稚嫩却须肩负起两国重担的女王与未来王后了,“请去为白金汉的伊丽莎白小姐准备一份厚礼,以欢迎她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我要写几封信,表达对母亲的问候与祝福,和亚蒂聊聊最近的日常,询问玛吉姨母遇到的一些难题……费尔南多姨父和玛戈在我和亚蒂的婚礼之后就回西班牙去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写信回英格兰……”
……
然而,正当英格兰王室沉浸于喜悦中时,一封来自洛林公国的信却如石子投入平滑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这封信送达白金汉公爵府第时,正值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灰蒙蒙的天空与信中的内容一样沉郁。
信来自洛林公爵夫人玛丽·都铎。据信使解释说,这封信从洛林公国远道而来,经过了多重转送,途中遭遇了数次延误,直到现在才最终送达。
伊丽莎白·都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读着这封信,脸色越来越难看。信中,玛丽·都铎用犀利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指出姐姐为了追求爱情全然忘却了顾及女儿玛丽一世的利益,让她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独自应对错综复杂的一国政局。
“……你对与托马斯·博林家庭生活的沉迷已经让你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另一个女孩的母亲……”信中尖锐的字句没能唤醒伊丽莎白·都铎的愧疚,却让她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当你与托马斯·博林秘密结婚时,你是否还记得小玛丽甚至没达到亲政年龄的最低界限?如今她只有十六岁,稚嫩的双肩却被迫过早地完全承担起女王的重担。而你,伊丽莎白,她的母亲,却沉浸在新婚生女的喜悦中,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把一切问题统统抛给我们的长姐玛吉……”
“托马斯·博林那个男人,”随着信件内容的展开,玛丽·都铎越发义愤填膺,甚至没能掩饰住自己对托马斯·博林莫名其妙的深刻敌意,“从我们在加莱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野心和圆滑让人感到不安。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攀附都铎家族的权势。我担心你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看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伊丽莎白·都铎发泄般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胸脯因为愤怒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着。在几个童年时存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中,她和玛丽·都铎一直保持着最为亲密的关系。在嫁往苏格兰前,她甚至代替早逝的母亲照顾过年幼的玛丽·都铎。但现在,妹妹竟然为了小玛丽这般激烈地指责她,这让她感到强烈的背叛之感。
当托马斯·博林来到妻子的私人书房时,发现伊丽莎白·都铎正在写一封信,她的羽毛笔尖几次戳破了羊皮纸,暴露出她内心的狂怒。
“莉兹,发生了什么事?”他关切地询问,注意到妻子涨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伊丽莎白·都铎将一个纸团扔给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我亲爱的妹妹似乎认为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而你是个野心勃勃的投机者。她居然胆敢评判我的生活选择,仿佛她比我这个亲生母亲更了解什么对我自己和小玛丽最好。”
托马斯·博林展开皱巴巴的信纸,快速浏览了内容,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困惑:“我只在令妹出嫁时见过她,还是在她登陆加莱经法兰西前往洛林公国的途中,我们甚至没有单独交谈过。我真的不明白为何她对我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伊丽莎白·都铎冷笑一声,继续奋笔疾书:“我现在算是看清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好像她统共没见过几面的宝贝外甥女比我这个从小照顾陪伴她的姐姐要重要一万倍似的。”
伊丽莎白·都铎的笔尖在纸面上急速移动,字迹因愤怒而变得粗重:“我要让她知道,我为了替小玛丽摄政守寡了整整十三年,除了我这个母亲,还有谁能为小玛丽这样牺牲?凭她这个远在洛林公国的姨母吗?我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现在的我有权为自己而活。”
……
1527年的深秋,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在霍夫堡宫的花园中独自踱步。远处,他的皇后,葡萄牙的伊莎贝拉公主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长子菲利普在草坪上歇息。偶尔,当查理五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爱妻与长子身上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
“迎娶伊莎贝拉和菲利普的诞生是我这厄运缠身的近几年中为数不多的喜事。”查理五世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身边的心腹侍从知道皇帝又勾起了之前请求舅父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六世搬救兵、却引狼入室将米兰公国拱手让出的伤心事,连忙绞尽脑汁想出乐子来逗笑查理五世:“听说那西班牙国王明明有儿子却让女儿来继承他的王国,他大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已经不够稳妥了,现下居然还上赶着把西班牙让给别的家族。英格兰女王公然支持异端在国内瞎胡闹,他作为共治国王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当真是老糊涂了。”
侍从满心以为这些极尽贬低之能的言语可以让查理五世一展愁眉,可他却似乎更添了一层怅惘:“是啊,我那位表妹玛加丽塔,谁能成为她的夫婿,偌大的西班牙王国便唾手可得了。想当年我还向她求婚以保障与西班牙和英格兰的反法同盟呢,结果被我的好舅舅狠狠摆了一道。若不是有伊莎贝拉带来的嫁妆,真不知道我因为这场战争欠下的债务该如何是好。唉……不提了不提了,如今我与伊莎贝拉两情相悦,不该再回想这些往事。”
侍从灵机一动:“陛下,虽然您已婚配,但您的长子菲利普大公或许可以考虑……”
查理五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菲利普?他才几个月大,比阿斯图里亚斯女亲王小了整整十二岁。之前我那舅父舅母便因为我与玛加丽塔表妹年龄过于悬殊而再三推辞我的求婚之请。”
“但这份年龄差距在王室联姻中并不罕见。”侍从趁热打铁道,“况且比起您向玛加丽塔公主求婚的时候,现今她西班牙女王储的身份更为特殊,恐怕费尔南多国王和玛格丽特女王为她挑选王夫的时间会很漫长,他们对候选人年龄的要求也会相应放松。我们可以先提出订婚,等到菲利普大公长大成人再正式完婚。况且女方年纪大些,也有利于继承人的降生。”
查理五世越听越心动,最终他点了点头:“这个提议有其道理。虽然我现在还处于反对我的舅父舅母的科涅克同盟之中,不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死敌也可以顷息之间成为密友。去起草一封求婚信,我要亲自审阅。”